第六章 类似星火(二)
梁津舸从书里抬起了头。
他像一只暴怒的野兽,蛰伏在她面前,温和外表之下青面獠牙。陈当好察觉到危险,藏在被子下面的身体下意识后退,直到后背贴在墙壁,窗帘因为她的动作发出难听的吱呀。季明瑞不说话,俯身下来的同时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她的脚腕,几乎是瞬间的动作,她被他狠狠扯到床边。伴随着这个动作陈当好失控尖叫,紧接着脸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。
他不忍再看,男人心里那点怜香惜玉被她勾的愁肠百结,转了身,不再犹豫的下楼。
这样看来,季先生的钱未免太好赚。
“你这是跟我闹脾气?”
“你打死我也没有用,季明瑞,你得承认你不行……”
那时候的陈当好,出糗都可爱。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手,教她使用刀叉,她便抬起头对他笑,不化妆的眼睛纯的就像湖泊河流,笑意流淌。他不能相信,那一刻她是不动心的,而此后漫长的两年里他积攒下那么多的好,她怎么会一丁点都不曾动心。
季明瑞是在第二天来到别墅的,梁津舸站在大门口,看到他从车上下来。季明瑞长了一张不怎么显老的脸,或者说中年富庶的男人,通常都是不易显老的吧。而他保养的又极好,并不像其他中年男人有臃肿的身材和肥胖的肚子,他现在站在那里,依旧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,引得无数女人想要飞蛾扑火的男人。梁津舸看着他,却莫名想起自己的父亲,那张皱纹遍布的脸,如同被命运狠狠碾压过多少个回合。再抬头,他对着季明瑞礼貌的点头致意。
时钟转不过一刻,季明瑞便从楼上走了下来。西装衬衫工整干净的穿在身上,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。梁津舸就站在大厅,随着季明瑞走近,他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去。
“当好呢?”季明瑞走进别墅,环顾四周,径直看向阁楼。
“陈当好,你是我见过最不识好歹的女人,我让你等等你不听,我对你好你不领情,千方百计还要算计我的命……”他双目近乎赤红,说的话却是低沉,字字都是咬着牙迸出的,贴在她耳边,呼吸都令人汗毛倒竖:“你出去问一问,你这样的乡巴佬,这个价钱开出去哪个男人愿意像我这样包养你?你不跪着求我就算了,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女!”
这世界上,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此刻更让男人觉得羞恼。
“你总不想当一辈子保镖吧?”季明瑞笑笑,伸手在梁津舸肩膀上拍了拍:“你这么年轻,要识相一点,学会做人。找到谁是自己的老板,工作起来就会方便很多了。”
“你他妈给我闭嘴!”
“当好,你别骗自己。”
梁津舸迟疑着点头,他话里隐藏的信息太多,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。他不敢多说,说多错多,顺着他的意思,只顾点头。大约是这副狗腿而愚蠢的样子莫名取悦了季明瑞,他眼神里的阴翳缓和了不少,转头跟管家交代了一些别墅里的事,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。
她声音坚决,连一丝犹豫都不肯留。季明瑞没有与她对视,却知道她此时眼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。他懂她也不懂她,换做别的女人,拿钱堆着也该养的服服帖帖,可偏生给他遇见个难缠的,倒叫他放不开。脑海里百转千回的过了几百个镜头,季明瑞缓慢的从床边战起,昏暗光线中陈当好可以看见他的轮廓,他在喘息,慢慢的她甚至可以听见气流从他鼻腔呼出的声音。
上午十点,天有些阴。书里文字晦涩,他看的专注却还是觉得读来费些功夫。刚刚的那声尖叫他模糊听到,并没有理会。男女吵架是常有的事,况且风华别墅隔音效果不差,那声尖叫经过层层过滤到达他的耳朵,听来就跟女人吵架耍性子一样了。
陈当好觉得压抑,几乎想要尖叫着躲开他的触碰,嘴唇咬死了,她一言不发,紧闭的眼睛更是不肯睁开。
没有别的声音,梁津舸侧耳听了一会儿,没听到什么异样的响动,复又低下头。
头皮上疼痛加剧,男人手下力道不再保留。陈当好在第二次狠狠撞向墙面时尖叫出声,她虽然不害怕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,但她不甘心死在他手上。那声尖叫像是一把开了封的刀,让这个静谧的上午都跟着被划破。梁津舸丢下书朝楼上跑,那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,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,撞开房门的瞬间他看见眼神癫狂的季明瑞和地上衣衫不整的陈当好,理智回笼,他带了几分无措的站在门口,嘴拙的毛病在这种时候又不合时宜的发作了:“季先生……我……”
他的手猛地一松,借着这个力道陈当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,半个身子已经充满戒备的蜷缩回被子里。室内光线昏暗,他却可以看见她亮的可怕的眼睛,季明瑞忽然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,虽然猜到了,可亲耳听到依旧字字诛心。
“他去世好几年了。”梁津舸依旧低着头,声音里没泄露丝毫情绪。余光里他可以看见,季明瑞手腕上那枚精致的袖扣不见了,袖口空荡荡,与别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,于他来说却透着几分滑稽。
“季明瑞,我不爱你啊。”
他开那么久的车风尘仆仆的过来,想必不是为了跟陈当好撕打。梁津舸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觉得某个瞬间,男人连影子都是孤独的。他并不同情他,但他觉得自己或许懂得是什么让季明瑞恨不能杀了那个女人。
叹着气,梁津舸自嘲微笑,脸上忽然一凉,像是夏天雨滴落下的感觉。站在室内,他懵懂抬头,正巧看见陈当好披着大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那,低头朝下望。那水滴是从她头发上落下来的,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,忽然就满室甜香。
“陈小姐应该在睡午觉。”这话是管家说的,她在这里负责饮食起居,以及充当着陈当好的健康顾问。季明瑞脚步未停,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跟上来,梁津舸仰着头,可以看见他挥手时露出的那枚袖扣。
他不认识什么样的袖扣是好的,也许认识过,但早都忘了。或许贵的就都是好的,而季明瑞身上的,必定比贵的还要好上那么一截。楼上有房门打开的声音,然后整个别墅再次陷入寂静,梁津舸站在门口,望向远处的山峦。
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他自然听不到,而后是季明瑞愈加愤怒的咆哮。大概因为他对外总是体面,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,就连咆哮都是压抑着声音的。陈当好狼狈的躺在地板上,衣服已经破烂不堪,头顶的男人在懊恼的爆着粗口,她头发散乱的晃了晃脑袋,在晕眩中反应也慢了几拍,好不容易才明白眼下的情况。
人怎么会活成畜生一样?对女人也可以大打出手。他心里尚未对事情做出判断,天平却已经完全偏到了她那边去。可是他没资格走过去将她抱起来,将她被扯得一团糟的衣服一件件穿好,他只是站在门口,半晌,在沉默中他低下头:“对不起,季先生,我听到声音以为出事了就上来看看。”
“没有,一次都没有。”
她的头忽然抬起来,却又马上被他的手压着贴到他胸前。男人心跳起伏不变,她却没了刚刚的冷静自持:“什么叫等你五年十年?你有没有问过我要不要等你?有没有问过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?你把我锁在这个鬼地方就算锁十年二十年又怎么样呢?”
管家是一位看起来快有四十岁的女人,梁津舸只知道她姓齐,陈当好常常直接喊她“齐姐”。她梳干练短发,手脚麻利废话不多,有时候一个星期过去,他们之间的对话都不到五句。风华别墅是个寂寞的地方,抽烟的大小姐寂寞,发呆的梁保镖寂寞,每天看起来忙碌的齐管家也寂寞。这些人的寂寞撞到一起,谁也没办法解救谁,于是日子就这么漫无目的的一天天过去。
“梁子,负责任是好事,但是有些时候别多事。”季明瑞说着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那一层镜片让他的模样显得极其精明心机:“你的资料我昨天才拿到手,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你父亲以前也是做房地产的?”
是得不到。她望向你的每一个眼神都在轻蔑的诉说着:我知道你爱我,可是我不稀罕。
床边有很明显的塌陷,下一秒她被他揽进怀里。空气突然沉闷起来,她的口鼻紧贴着他胸口,这样的距离里她听见他的心跳。
“没什么事,你出去吧。”季明瑞放开手,陈当好便如同一个布娃娃般滑倒在地。她躺在那里,从梁津舸的目光角度,可以看见她裸着的大片后背,瘦的几乎白骨森森。
她忽然仰着头嗤笑,脸颊都觉不出痛了:“季明瑞……你不是说你这辈子女人无数?你拿什么满足那些女人?”
没出多久,又是一声,好像有重物掉在他的头顶,而楼上正好是陈当好的房间。
“你总该动过心。”
屋里窗帘拉着,密不透风的环境里缭绕着烟草味道。房间门打开又关上,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,这栋别墅里除了他,没人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她的屋子。
“我没有,我不爱你。”
在最初相遇的时候,他富庶且温和,她单纯又虚荣。时过境迁,不过两年,终究还是把彼此变得面目可憎。季明瑞偏过了头,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第一次带她出去吃饭,她红着脸跟服务员说,要一份八分熟的牛排。
她不看他,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,像是睡着了。有男人略显粗糙的手掌落在她肩头,被子慢慢下滑,那只手握住她圆润的肩膀,逼迫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。
失去能力的男人大概最听不得羞辱,陈当好却丝毫不肯顾及他可怜的自尊,躺在地板上裹着衣服笑的几乎背过气去。下一秒她被他拎起头发狠狠撞在墙壁上,他真的就是想让她闭嘴而已,这一刻除了动手,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。
下意识的,梁津舸舔了舔嘴唇。
茶色窗帘映衬下,屋内处处模糊。陈当好有轻微近视,这样的距离和光线里,季明瑞的五官也跟着不甚清晰。人说由爱生恨,现在听来大约又是不准的。她对他从没有哪怕一刻确信自己爱过,这却并不耽误此刻她对他恨之入骨。
陈当好是好好说出这句话的,并不似平日里的阴阳怪气。季明瑞沉默半晌,压在她后脑的手慢慢移开,见她还安分的靠在自己胸前,这才道:“当好,你再等一等。吴羡手里的股份我暂时拿不过来,等这件事妥了我就跟她离婚,你这么年轻,等我五年十年又怎么样呢?况且这五年十年里我不会亏待你,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给你。”
“我没有跟你闹脾气。”
陈当好半边脸颊通红,高高肿起。因为撕打手还抓着季明瑞的手腕。乱糟糟的头发也没能盖住她被扯到腰际的衣服,在梁津舸冲进来的几秒后,她才后知后觉的伸手挡住自己身体。
他的愤怒真实而没有保留,陈当好心里忽然有了极其不详的预感,虽然被困在季明瑞身边两年,他却从没在床笫之间强迫过她。这种陌生的危机感让她更加用力的在他身下挣扎,男人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就抓不得手腕,撕打中她被他从床上拖到地上,头狠狠撞在地板,一声闷响。
相处两年,她从不知道,温文尔雅如同季明瑞,居然也会这般穷凶极恶。脸颊是火辣辣的痛,这一巴掌扇的陈当好连耳朵都在轰鸣,她在模糊中挣扎睁眼,撞见季明瑞大的吓人的瞳孔。